SEVEN

真身是赛文奥特曼,人形时写叶蓝,变身后在天上大肆咕咕。

梦旅人

“欢迎乘坐红指甲第三号列车。”乘务员拎过蓝河的箱子,塞进一张卡里递给他。“往里走,按照上面的号码找座位。”


蓝河后面排着一棵不会说话的野山参,走进车厢时随便拔了一根须子塞进乘务员手里。


“谢谢这位客人,请往里走,下一位——”


下一位是谁蓝河没有印象,可能是带着孩子的粉色猛犸象,或者一粒成熟的山楂果。


“来到这里的第八天,告别笔言飞和大春,希望接下来的旅程可以顺利。”蓝河写完最后一个字,把日记合上,随即身边座位一沉。


——有乘客坐下了。


蓝河偏过头去打量他。一个皮肤白皙的男人,压低了棒球帽,但依旧能辨得他眉目俊郎。手上一串羊脂玉珠子,微乳黄色,珠子上刻满了字,蓝河粗略一眼扫去,辨认得那是心经里的内容。


上好玉料,上好雕工,可惜主人一副没了精神气的模样。


“我说叶修,不就昨夜离了我一天,怎么变这幅样子了?”蓝河扑到那人肩上,伸手去扯他的帽子。


叶修抬手一挡,出言却是满腔幽怨:“还以为你不认我了呢。”


“哪儿敢呐,我花了好大代价才绑住你呢。”蓝河拍拍叶修手上那串玉珠,口气里满是自得之意。“跑不了啦。”


“可不是嘛。”叶修笑笑,却是微微侧身躲开了蓝河的手。“昨个不是和以前的朋友玩了一宿?趁赶路稍微歇着点吧。”


蓝河怔怔地收回手,当真闭了眼靠在椅背上。


车开起来,窗外细雨点点,粉绿色的花每分钟经历一次盛开与衰败,惹得乘客们拿起相机咔嚓咔嚓的拍。


这片花只有这里有,过往蓝河也是要看的,否则也不会选坐这列车。然如今心绪万千,喉咙口梗着又硬又涩的话,实在叫他无能为力。


当初蓝河和叶修也是在某列车上遇见的,懵懂的少年刚拿得身份证,第一件事就是踏上火车,怀揣着一颗荣归故里的心思离开人类世界。


那时叶修也就这样坐他旁边,蓝河见了变回原型的精怪们,正瞧得有趣,邻座却是个正常的人类模样,他还不怎么感兴趣呢。


旅程到后半段,邻座转过身来报上了自己名字,末了说:“我看今天就属你最好玩,怎么样,介意我和你一起走吗?”


蓝河这才知道这叫叶修的男人,是位梦旅人。


梦旅人漂泊不定,一辈子走在不同的路上。遇见他们是旅人的幸运,因为这样,便能实现自己旅行的目的。


像梦一样美好,陪伴在旅人身边,所以叫作梦旅人。


从小梦旅人就在无数小怪物们的睡前故事里被丰富形象。


“你,你是梦旅人?!”蓝河惊喜问道。


“是。”叶修说,“说吧,你想要在这次旅行里找到什么?”


每个人旅行都有自己的意义,叶修实现过很多人的愿望。帮失恋的熊猫找到和前任离得最远的竹林,或者为一幅画像寻找失散的狼毫笔。


“我想要去荆棘之路。”蓝河摊开地图。“从这头走到这头,然后带一朵花回去。”


这是个很浪漫的旅行目的,但叶修不得不出言提醒他:“小同学,凭一份5年前的地图,是找不到那里的。”


蓝河耷拉了头。“我知道,我知道荆棘之路在不断变化位置……可这是能找到的最近一份地图了。”


叶修想了想说:“或许我知道大概位置,跟我走吧。”


后来他们果真找到了荆棘之路,那是条很好看的隧道,里面一切生物都是会发光的,虫子们扑闪着色彩朦胧的翅膀,从一块石头晃到另一块。


蓝河再回看旅途上的一切——


他们迎着月光喝酒,晚上抵足而眠。为了寻找一只猎物的踪迹,弄得狼狈不堪。途经一棵大树,长满了油墨味儿的果子。


有时候很苦,可是很开心。


蓝河低头如愿采下一朵花,叶修接过,插在少年发丛中。


“这么俏的小娘子,跟我私奔可好?”他开玩笑道。


蓝河低头不语,半晌从喉咙里掐出个颤颤巍巍的“好”,可惜尾音轻飘飘,全送予了闷热的水汽。


当天晚上,蓝河趁叶修睡着,给他带上了一串羊脂手串。


容易被逗得炸毛的小少年从未提过自己本体是块玉,天生天养,灵气满溢,最好的法宝,就是自己本体凝出的手链。


完成了旅人梦想的梦旅人是要走的,但身为玉灵,蓝河自有法子让他走不了。


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,叶修的每一个音节每一个动作,于蓝河都有了暧昧的意味。后来他便不再想找什么荆棘之路,只想和他踩在一块块青石板上,泥泞的山坡上,和他勾着指头,随便走走。


“叶修,带上了我的珠子,你便走不了啦。”蓝河挨着他坐下来,“对不起,我喜欢你。”


第二天醒来的叶修看了看手上的珠子,低着头,表情晦暗不明,半晌他抬起头来,“我知道了,那么,下一站去哪里?”


后来,后来他们去几乎所有能到的地方,叶修从未抱怨过,好像不是蓝河故意困住他,而是,他心甘情愿跟着他走。


可是蓝河知道,有什么不一样了。他再也不能和叶修毫无芥蒂地相处,他们没法释怀,没法敢爱敢恨了。


这班开往春天的火车上,蓝河狠命闭了眼,才将将忍住要流出的泪。


今天他们的目的地是鬼步镇。


一个全然崭新的地方,连叶修都未曾去过。


过往蓝河曾在人类世界里看过一部叫千与千寻的动画片,某日和别人聊天,才知道真的有这样的地方。位置是偏僻的,可后来妖怪们也看了动画片,开始一传十十传百,渐渐将鬼步镇发展起来了。


“鬼步镇的标志性建筑物——鬼步寺庙,成立至今1800余年,占地一亩,传说……”蓝河拿着本薄薄的小册子,“哇,是我年龄的十倍。”


叶修凑过来看了看,叼着烟笑道:“唬人呢,看这新旧度,大概也就300来年。”


“一亩,一亩有这么大啊……”蓝河自顾自说着,拿出相机拍了些门廊和花草。


鬼步寺庙很普通,普通到收一包巧克力作门票都对不起这份价钱。


“还行吧,起码没不让抽烟。”叶修只来得及点起一根烟,脚步便变得急促,最后跑起来。


跑向哪里很明确——这段时间来他只朝向一个目的地——蓝河身后。


“和千与千寻里面那个还挺像的……”蓝河道。


“嗯?你说那澡堂?”


“不……”蓝河无奈地侧过身子,把被挡住的东西露出来,“是说汤婆婆身边那三个石墩子。”


呈现在叶修眼前的真是不折不扣三个石墩子,布满青苔,花纹简约而抽象,石面上三张脸,个个憨厚,却表情苦涩。


怎么说呢,这不伦不类的,叶修从前也见过。某古董市场,专门拿来唬外国友人,本国人卖一百块两组,六个,买了也没什么用。


不过销量是有的,像来度假的外国佬,狼人啊、蛇女啊,都尤其喜欢。


“还是走吧。”蓝河看了看时间,“下一个景点——……澡堂。”


鬼步澡堂依旧收一包巧克力作门票,进去后随便吃随便泡,过晚上2点加收半包。


蓝河特别无奈,不知道这地方怎么还用百八年前的货币,幸好查过攻略,来时买了不少。


澡堂里人不少,起码比起庙里是这样的,纯和风,大家都身着浴衣聚在大厅里。一位买药郞和他们擦肩而过,转头意味不明地笑了。


“唔,都是药浴……”蓝河看了看指示牌,回身问,“先哪个?”


叶修瞟了一眼,觉得都不怎么样,起码那什么北袤榌根浴,据他所知不过名字卖个新鲜,其实就是某地野花的学名。


“先别提这个。”他手指擦过蓝河的锁骨,一路下滑,最终落在腰上,“一看就不会穿浴衣。”


蓝河满脸通红,站在更衣箱前面僵直着让叶修帮忙穿衣服,腰带束得有些紧,但衣服平整,倒是顺着他腰部曲线贴合地顺畅,无端生出几分色气。


叶修抬头笑笑:“去上个厕所,放我离开会儿。”


“啊?哦……”蓝河怔怔点头,“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啊。……快一点。”


厕所在拐角,比起其他地方空气清新得多,叶修刚刚掀开门帘,尖耳朵和狐狸似的卖药郎低声笑着走来。


“交易?”叶修抬起一只手,食指中指间夹了张浅褐色的纸张。“你这偷塞纸条的功夫可还得练练,换别人早就发现了。”


卖药郎挑着眼角,尖利的指甲从嘴角一路顺道下巴,“可你还是来了。”


“……王杰希。”叶修再也装不下去,朗声笑,“你这眼睛装狐狸还是假了点。”


“你手上那串珠子,给我一半,我有办法让你摆脱禁锢。”王杰希也没介意,他上前一步,勾起叶修的玉珠。“很久没见过这种成色的了。”


叶修闻着那人身上的味道,和往常的草药味不同,混杂着许多其他气味。“你和他们聚过了。”他说。


“嗯,叫不到你。”王杰希同叶修已经靠得极近了,两个身高外貌皆出色的男人,吸引来来回回不少目光。


“大眼儿,我考虑了一下——”叶修微微侧身准备离开,“自己的事自己了结,你还是别打这玩意儿主意了。”


蓝河一人坐在更衣室的长椅上,坐着坐着便有些困,这趟旅程几乎毫无停歇,他已经累到合眼就能睡着的地步。


不能睡,他撑着睁开眼。


今天还有事要做呢。


浴室里的水蒸气逐渐弥散到更衣室,蓝河俊秀的面容被白色的雾遮住,但他使劲儿瞪着眼,想要穿透那未醒的冬日,看到他心上人的心里去。


他等着等着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,于是叶修出来时,映入他眼里的便是年轻人舒适的微笑。


“干什么呢?”他摸摸他的脑袋,“再到处瞎看,小心被狼叼走了眼睛。”


“瞎说。”蓝河侧头躲开他的掌心,尽管十分温暖,“走吧,我们十点前洗完,还赶得上去舞台前面占座。”


叶修装的十分委屈:“在这里洗澡怎么能赶时间呢——诶,小蓝,等等我。”


蓝河含笑把他甩在身后,连发尾都颤抖的十分愉悦。哎叶修,你看我们这样,就像是任何一对出来游玩的普通的情侣,多好啊。


由于还惦记着表演,且澡堂子里各物种实在太多,两个以人形行走于世百年的妖怪还是早早逃了出来。


“我,再也不想和刺猬一起洗澡啦!”蓝河泡池子时被刺猬戳到脖子,此时愤愤说。他脸上还带着水汽染上的红润,显得十分可爱。


唔,虽然小刺猬很好玩。


他们走到表演厅,寻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,叶修拿来冰镇鲜花露敷在额头上:“有点热……”


作为一块玉——说白了就是石头,蓝河对温度的感觉并不灵敏,因此看向叶修的目光不由有几分同情。


猫脸歌姬走上台,身着橘红色落樱和服,十分活泼可爱。


蓝河急忙鼓掌。


叶修一手撑下巴一言不发,他的眼神扫过一桌桌客人,扫过面露哀伤的乌鸦小姐,看起来她和她身边的,应该是男朋友,已经同床异梦。


桃花精和他的人类伴侣相处融洽,但是,喂,没必要就这样亲上吧。


咦,那个是花露水成精?有点意思。


蓝河在一侧静静看着他,像要以此完全把他的模样刻下。他的眼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深沉眷恋,有失望,但一闪而逝——他现在没有时间可以用来难过了。


总要在告别前有点快乐的回忆,为了这个,他费尽心思打听叶修没有去过的地方,最终来到这里。


也许某天他和身边的某某人再次走过,可以说起来的是——第一次来这里,是和一位执着的玉灵。


这世界很大很大,所以一旦分开就没有相见的可能。可如果能够记得,希望这次旅行,能够给他的未来添砖加瓦。


鬼步镇没想象中那么有趣,所以用来留下快乐印象还差了点,幸运的是,用来告别却正正好好。


“嗨,叶修。”蓝河闭上眼,猫姑娘在台上谈着三味线,因此他的话语便带上一种特殊的调子。


“首先,叶修,对不起,我已经不会再困住你了。”他才说完,叶修便看到自己手上的玉珠失去了光泽,继而碎裂脱落。


“先、先别走,求你了。也别说话,听我说一会儿。”蓝河依旧死死闭着眼。“第一次见你是前年的今天。”


“这样说来的话,我们朝夕相处也有两年了。一段较之于我们的生命很短暂的日子,可珍贵之处在于,我收获了前一百多年都未曾拥有过的。”


蓝河红了眼角。“我,我真的想说对不起,用了那样的方式困住你,我明明知道你是很自由的,你应该、必须是自由的。我只是害怕你要走,真的特别害怕,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,是我喜欢的人,还是一位很好的老师。”


他抬起手,想要再碰碰叶修,犹疑许久,却还是放下了。“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那里,也许已经走了,所以现在我在自言自语。”


“希望你不要讨厌我,而如果你不忘记我,把我当成朋友,请记得我也会和你一样,将不断旅行当做自己的生活。这是你教我的,所有风景都在沿途的路上,谢谢你。”


“亲爱的,我的,叶修,请用一个拥抱来祝福我遇到更好的人吧。”蓝河抬起头,双臂颤抖着张开。


他等啊等,那个拥抱迟迟不落下,于是睁开眼,一片喧闹嘈杂,猫姑娘、乌鸦小姐、桃花精、人类和花露水精都还在原来的地方,他们歌唱着起舞,扬起发的香气。


可是叶修已经走了。


蓝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,也许刚才,也许一开始,他给他解开禁锢的那一霎。


不管怎样,那个拥抱都不会来。


好吧好吧。蓝河站起来,吃完了桌上所有糕点,不吃白不吃,一样交了钱,阿不,巧克力的。


他一点儿都不难过,还有胃口,还有一颗走下去的心。


若干年后,绿皮火车上。


蓝河倚着窗子半睡半醒,心里攥着一个有点悲伤的梦。他梦见花开得好,泉水叮咚作响,自己站在草地里,向远处眺望。


有人在他身边坐下,蓝河心中一惊,醒来。他看向邻座,一位俊秀苍白的男人,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温柔。


“嗨,你想要在这次旅行里找到什么?”


蓝河望向窗外,草长莺飞故人归来,是个很好的春天:“我的爱人。”


end


梦旅人来自电影《梦旅人》,荆棘之路来自《虫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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